那是1983年8月底的一天,我来到了海州师范学校报到上班了,从此开始了我教育生涯的第一站。之前在徐州师范学院数学系读书4年。
当时,与我一起分到海师工作的老师还有赵元林(政治,南京师院)、冯亚娟(学前教育,南京师院,无锡人)、吴燕娟(英语,徐州师院,无锡人)、彭菊花(化学,徐州师院)、冯伯虎(物理,徐州师院)、王建华(数学,徐州师院)。我们都是年轻人,对工作都充满了干劲和热情。
上班第一天,张荣峰校长在教师会议上热情地介绍了我们。张校长是军人出身,说话干脆利索,无论何时腰板都挺得直直的。他特别地说到冯亚娟老师是连云港市第一位学前教育专业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当时,我们一一站起亮相、鞠躬。
我的任务是带83级新生的班主任和二个普师班的数学课。当时83级有五个班,我是普师二班的班主任。普师一班班主任是陶岩老师,一位教政治课的老教师。幼师班班主任是朱剑瑾老师。还有一个高中班,这是一批参加了当年高考的学生组成的班级,班主任是黄永言老师。还有一个干部班,这是受市委组织部委托办的干部学历提升班,班主任是李学良老师。
刚到海师的日子是新鲜的。
首先,让我熟知了海师学生的一日常规: 早晨天一亮,学生就要立刻起床,到东操场集体跑步。结束后,便是整理内务。然后到教室上早读课,接着便是早餐和打扫清洁区,之后才是上正课。中午有20分钟的写字课。晚自习之前安排了20分钟的读报课: 既有读报,也有讲报,还有讲故事、专题演讲等。这些当然是为了提高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晚自习结束后就是统一就寝的时间了。记得当年学生的起身和就寝都是以军号为信号的。这种类似军事化的校园管理,对于培养师范生的良好行为习惯,效果十分明显。学生包干管理清洁区的办法,使得诺大的校园十分整洁,也让学生们养成了劳动习惯。
给我最突出印象的还是海师美丽的校园。这里有许多很特别的景观: 校长办公楼是一座二层的小洋楼,据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筑的,十分的别致。南面有木质的阳台、起脊的顶篷。阳台连接了外设的石砌楼梯转折至地面。铁艺的扶手,涂的是浅蓝色的油漆。拱形的梯洞,斑驳的墙壁,攀壁的植物,真有点西洋风格,也显得沧桑和厚重。平时常有师生在此拍照留影,用现在的说法,此处应该叫做师生的网红打卡地。
校长办公楼的对面便是海师著名的杏梅园了。这个杏梅园有二千余平方米,呈正方形。四周是冬青,园内果树林立,花卉遍地,苍翠欲滴,成熟的果实缀满了枝头。可是竟然未见一个学生去攀摘,足见学生文明素质之高,这在一般学校是做不到的。外单位来校的客人见到此景往往会啧啧称奇,对海师的校风十分地佩服。
在校长办公楼的门口,则是一个圆形的园林景观:周边是茂密的冬青、条石,中间是一棵高大的松柏,足有4、5米高,郁郁葱葱,挺拨高耸。漫步此处,颇有些圣洁之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能就是它的寓意。
堪称校园特色景观的还有学校的大礼堂。这是一幢全部由石块垒砌而成的建筑,肌理自然,碧瓦朱檐,力度显见,让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魅力。在大礼堂的东北方向是中西合壁的教师办公室,这是一幢建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建筑:四坡屋顶,墙壁是水泥拉毛的,墙基用石块垒砌的,墙角是水泥抹就的几何分割,走廊的廊柱是水泥浇注的,门口有一排贴梗海棠。办公室的西入口处砌有石质的台阶,边上便是一棵红透了的枫树。
在教师办公室的西面是十分考究的带有外走廊的教室,廊柱高约3米,且全为石料雕凿而成。此处廊道悠悠,与南边数棵高大的雪松相互顾盼,尽显庭院深深的诗意。在操场东侧,墙头内,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树,长达100多米。时值秋季,金黄一片,身临其境,难免会让人激动起来。
老建筑包括周围的花木是海师宝贵的遗产。建筑大师王澍曾经说过,建筑最美的时候不在刚刚建好的时候,而是经过多年的使用之后。年代愈久,愈具有审美的价值。因为此时它不仅有形式美,也有丰富的内涵美了。
刚到海师的日子是快乐的。因为要组织学生参加各种活动,特别是音体美的活动。我是爱好音体美的,与同学们一起活动当然是快乐的。大概是为了迎接国庆,学校组织了新生的歌咏比赛,音乐班的王立芳同学被指派到我们班指导排练,参赛的曲目是《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期间我也曾挥手指挥过,感觉很带劲。当时教务处的李乐琳主任巡察到我们班级,在窗口逗留了片刻,向我们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比赛时我们班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幼师班。当时一位老师安慰我说道,你们班服装还是很整齐的。
刚到海师的日子也是紧张的。大约是当年的10月份,徐淮盐连四市中师数学中心组要在海师开年会,会议代表有三十多人。学校要求我上一节公开课,我感到很惶恐: 刚参加工作,怎敢上公开课啊?不过老教师们来安慰我:新教师吗,上好了当然很好,上不好也没关系,人家会因为你是新教师而谅解你的,这真让我哭笑不得。不过,我还是认真准备的。在王昭宇、屠丽云、李学良、李乐琳、盛金才和师姐陈新宁等老教师们的悉心指导帮助下,公开课上得还算不错。我记得张荣峰校长还在总结会上用军人的语言表扬了我: “第一炮打响了。”张校长的话让我如释重负,也使我增加了自信,还让我感受到学校的各个方面对课堂教学都是很重视的。
初到海师,图书馆自然是要经常光顾的。这是连云港地区最早的具有现代意义的图书馆,这里珍藏了许多善本古籍,有收藏多年、保存完好的《东方杂志》、《申报》。在此,教师可以一次性借书30本。诗词大家梁璆先生就在这里工作。
初到海师,学到了许多新词。“还课”,指学生要将学过的视唱、琴法唱(弹)给老师听; “达标”,指学生在体育技能素质上要达到规定的标准,海师每个学期都有运动会,其中一个运动会是体育达标运动会,学生全部参加; “推普”,指推广普通话。这个事情,我的体会最深了: 在学生报到时,我就被要求对每一位学生说道:“请你讲普通话”; “下水课”,指海师老师到小学、幼儿园上实验课; “复式教学”,指不同年级的学生在一起上不同的课; “附小”,指海师的附属小学,供教师科研和学生见实习的实验学校……,这些关键词的使用,代表了海师的办学方向、办学特色乃至校园文化。
初到海师,我便进入了思想转型期。副校长孙玉轩、教务处主任李乐琳、张惠球等领导多次要求我们要端正办学思想,全心全意地为小学幼儿园培养合格师资。我参加了定期的教研活动,在老教师的带领下,开始学习和研讨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马卡连柯的《教育诗》,学习陶行知先生的“生活教育”理论,认真观看了电影《乡村女教师》等。我们经常地研讨师范学校的“师范性”、“示范性”等问题。这样的学习和研讨,使我感觉到当一名师范学校的老师还是不容易的。
我陆续听了老教师的数学课。王昭宇老师的启发式教学,屠丽云老师的严谨教风,李乐琳主任的自学辅导,李学良老师的激情四溢,盛金才老师的务实,陈新宁老师的细腻,都成了我仿效的榜样。
当年的海师还有一个现象: 大部分老师晚上都要到办公室办公。校园内万籁俱寂,偶有蛙声,远处也会传来琴声。教室与办公室则透出雪亮的灯光,这就是海师的晚景、夜景。老师们备课,改作业,同时也照顾一下学生的晚自习、检查学生就寝等。感觉自己要是不来的话,都有点不好意思。
初到海师又是温馨的,我们能处处感受到领导和老教师的关心和厚爱。一次,我宿舍的暖瓶胆碎了,一时又买不到。是屠丽云老师替我设法买了一个,还专门送到我宿舍,让我好感动。还有一次,一个学生犯错了,我停了他的课。陆作新老师告诫道:批评是可以的,停学生的课就没有道理了。这让我认识到:教育中的批评不能随意,是要讲究分寸的。
让我感觉温馨的还有海师的教工食堂。它位于大礼堂西南角的一个天井里,餐厅不过十多平方米,一个售饭窗口,有严实的纱门、纱窗,里面有4、5张圆形餐桌,全是水刷石铸成的。一日三餐,价廉物美。中午花钱五角,就可以吃得很好,一天的菜金也不过1元左右。给我印象最深的美食是虎皮肉和肉包子,味道正宗。餐厅良好的声誉,吸引了附小、海州医院、法院的工作人员前来就餐。海师82级音乐班的9名女同学也集中在此就餐。这是因为她们班级离餐厅远、人少的缘故。每天,一些新老教师定时在这里相聚,海阔天空,论古谈今,也算是教育沙龙吧。
初到海师的感受是美好的,这源于海师悠久的历史和优秀的传统。初到海师的感受,也打消了我对教师职业的某些顾虑。之前,社会上对教师职业不是很看重。一听说我是上徐州师院的,总会流露出惋惜的神态,这使我很郁闷,这种心情伴随了我4年的大学学习时光。海师的“初期体验”让我一扫郁闷的情绪: 教学是快乐的,学校是美好的,教育是神圣的。
初到海师,也感觉到海师的办学校条件是艰苦的。男生是住在杏梅园东侧的平房教室里,一个教室要住三十多人,上下铺。女生住在杏梅园西侧的两栋宿舍楼内。说是宿舍楼,其实就是平房上加层的,外走廊,外楼梯,较为简陋。没有任何取暖器、电风扇之类的设施,也没有室内卫生间,生活不便可想而知。教师的住房也很陈旧。没有学生餐厅,学生一日三餐,均在教室内进行。但是,这些都没有影响师生教与学的情绪。
初到海师,是我接触教育问题的开始。当时我发现一部分学生专业思想不稳定,觉得上海师亏了,将来到小学当老师没有前途。我尽管做了一些宣传教育工作,但是收效不大,这源于我对教育工作认识不深。如果是现在,我就会运用很多事例说明:研究儿童是幸运的、快乐的、极富于意义的; 许多著名的教育家都是小学教师出身; 越“小”越具有可塑性; 越“小”越值得研究; 小学教师也可以当“教授”,当特级; 教师的收入是有保障的。可是当年的我没有这样的认识水平和经验积累来表达这些观点。
当年,我的年龄是21周岁,比我的学生也大不了多少。我也要考虑专业发展、恋爱、婚姻等诸多问题。尽管上了四年大学,但是涉事不深,对社会、对教育认识不足,一切有待于学习与历练。但初到海师的感受,使我对未来增强了信心。
现在看来,三十八年前的那段入职体验,好似孩童在沙滩上的玩耍,尽管它是入门式的、也是确有收获的。但是,要真正领略教育海洋的壮阔、深邃、魅力,需要更多的学习、实践和磨砺,还需要勇气、反思直至长久的信念。
令人欣慰的是,83年入学的学生如今都是骨干,他们大都工作在农村中小学第一线,为基础教育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也出了不少“名人”。普师二班的有成为中学语文特级教师的徐华,他现在担任了海州区海宁中学的校长; 有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如今仍然坚守在乡村学校的曹延标,有优秀基层文化站站长马品波; 有江苏省工贸技师学院副院长祁德新、连云港苏州银行行长、诗人庞涛,有扬州旅游职业学院教授、家庭教育专家王道荣,等等; 普师一班的有声学研究专家颜忠余、赣榆区副区长徐健、特级教师杜友锦、海州区委组织部长李飞,等等。幼师班的有师专音乐与幼儿教育学院院长刘娟、江苏幼儿教育杂志社编辑孙晓燕、北京某区幼儿教研员江洪玲、上海刘诗昆钢琴艺术幼儿园园长赵晓玲、连云港市机关幼儿园分园园长梁学凤,等等。
初到海师,与83级的同学相识,共同学习生活了三年。以后多年不见了。近年来常听到他们的一些好消息,他们的事迹令我感动,其中的快乐也许只有从事教师这个工作的人才能享有。不过,他们骄人的业绩不免又引起了我的兴趣: 究竟是哪些因素支撑了他们的发展?海师的三年教育占有多大的份额?如果能研究出些眉目来的话,对于丰富师范教育理论、成人教育理论,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一位叫朱德庸的台湾画家曾经说过,人的前半生在寻找入口,后半生则在寻找出口。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全面。我认为人一旦选择了正确的入口,是不会再去选择什么出口的。他会在自己选择的邻域内一直打拼,而且从不后悔,也许这是一个规律。
(张廷亮,北京大学博士,连云港开放大学副校长、三级教授。曾任江苏省海州师范学校副校长。
1983年同期由连云港市教育局分配到江苏省海州师范学校任教。2021年8月22日)